草地奇闻~第十四章
2025-11-12 20:58:45
发布于:浙江
芦苇荡深处的风突然转了向,带着沼泽地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,老陈的脚步顿了顿,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。警笛声已经被茂密的苇秆挡去了大半,只剩下隐约的嗡鸣,像被按在水底的蝉鸣,闷得让人心里发慌。
“往这边。”他拽了拽秀兰的胳膊,拐进一条更窄的岔路。这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,枝叶纠缠在一起,几乎要把天空都遮严实了,只有零星的光斑从叶缝里漏下来,落在脚下软烂的泥地上,映出一个个晃动的小亮点。
秀兰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,怀里的笔记本硌得肋骨生疼。她忍不住又摸了摸那粗糙的牛皮纸封面,指尖划过封面上自己当年刻下的小记号——一个歪歪扭扭的桥接符号,那时她总觉得这项目会改变世界,刻得格外用力,如今摸起来却像道疤。
“老陈,”她开口时,声音在密闭的苇秆间撞出细碎的回音,“小满他爹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老陈的背影僵了一下,脚下的泥块“噗”地陷下去一块。他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瓮声瓮气地说:“小满他爹叫王树根,是保护区的巡护员,跟我是老乡。当年项目组征这片地的时候,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,说这湿地是老祖宗留下的念想,不能动。”
秀兰想起王树根的样子。记忆里的男人总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皮肤黝黑,手掌粗糙得像砂纸,每次见了项目组的人都没好脸色,唯独看小满的时候,眼里的光软得能滴出水来。她记得有次在沼泽边撞见他,正蹲在地上给小满编芦苇哨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阳光落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,亮得晃眼。
“林工那时候正急着推进神经桥接体的活体实验,王树根拦着不让进核心区,两人吵了好几回。”老陈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后来有天夜里,林工带着人去沼泽里埋传感器,被王树根撞见了。争执的时候,林工手里的钢管没轻重……就那么一下,王树根的腿就废了。”
秀兰的呼吸顿了顿。她从没想过林建国会动手伤人。在她的记忆里,那个男人总是穿着白大褂,戴着金丝眼镜,说话温和,看数据时专注得像个学者,就算项目出了纰漏,也只是皱着眉说“再试试”,怎么会……
“那之后王树根就被强制‘调离’了,说是去了别的保护区,其实是被关在地下三层,成了最早一批菌丝寄生实验体。”老陈的声音开始发颤,“我偷偷去看过一次,他躺在架子上,后颈的管子里全是紫色的黏液,眼睛睁着,却认不出人了……只有小满,每次隔着玻璃喊‘爹’,他的手指才会动一下。”
秀兰的指尖攥得发白,笔记本的纸页被捏出了褶皱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满总爱往保护区跑,为什么他看林建国的眼神里藏着那么深的恨——那根本不是少年人的冲动,是刻在骨头里的记恨。
两人走到芦苇荡尽头时,太阳已经升高了些,雾气彻底散了,露出一片被藤蔓缠绕的废弃木屋。屋顶的瓦片缺了大半,露出黑黢黢的椽子,墙角爬满了牵牛花,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珠,看着倒有几分生机。
“就这儿。”老陈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,“以前是护林员的临时住处,后来项目组来了,就荒了。我逃出来后,就在这儿躲了几天。”
屋里的陈设很简单,一张缺了腿的木桌,两把椅子,墙角堆着些干柴。秀兰走到窗边,撩开蒙着灰的破布往外看,能看见芦苇荡的边缘,再远些,就是被军警围起来的保护区核心区,像块被画了圈的禁地。
“你先歇会儿,我去捡点柴,烧点热水。”老陈往灶台那边走,脚步还是一瘸一拐的,“这屋里有干净的水,是山泉水引过来的,放心喝。”
秀兰没动,从怀里掏出笔记本翻开。第一页是她刚到保护区时记的,日期是1991年3月17日,字里行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:“今天见到了项目组的林工,他说神经桥接技术能让人类与动物共享意识,也许有一天,我们能听懂夜鹭在说什么。”
她往后翻,字迹渐渐变得潦草,内容也越来越沉重。有巡逻士兵换岗的时间记录,有不同批次菌丝样本的形态变化,还有几页画着地下三层的草图——那是她去年偷偷潜入时画的,迷宫似的通道,标着“实验区”“监控室”“培养舱”的房间,角落里还画着个小小的问号,旁边写着“终极坐标?”。
原来她早就怀疑过这里就是最终坐标,只是不敢相信,人类竟然会在自己的土地上,用血肉和意识筑起一座武器发射井。
灶膛里传来“噼啪”的柴火声,老陈在灶台边忙碌着,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像个佝偻的剪影。秀兰合上书,走到他身边,看见锅里的水已经冒了热气,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老陈眼角的皱纹。
“老陈,你知道‘夜莺计划’的真正目的吗?”她问。
老陈添柴的手顿了顿,火光映在他眼里,跳动着复杂的光。“当年签保密协议的时候,只说是研究人与动物的意识互通,为了更好地保护生态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后来在地下三层待久了,才听见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闲聊,说这东西是给打仗用的,能控制鸟类的迁徙路线,让它们带着菌丝炸弹去任何地方。”
秀兰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想起那些夜鹭的颅骨冠突爆裂时释放的紫色光束,想起晶体喉骨里循环的指令,原来从一开始,这就不是什么保护生态的研究,是场用生命做赌注的武器实验。
“那0417号胚胎呢?”她追问,“它到底是什么?”
“是……是王树根的意识碎片。”老陈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“当年林工觉得王树根的意识对湿地环境有特殊的适配性,就从他脑子里提取了碎片,和夜鹭的脑细胞融合,培养出了0417号。他说这是‘完美的桥接载体’。”
秀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扶着灶台才站稳。原来0417号不是什么无名胚胎,是王树根被剥离的意识,是那个曾经守护湿地的巡护员,以另一种畸形的方式存在着。而林建国与它的融合,算什么?是掠夺,还是某种扭曲的归还?
就在这时,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。老陈瞬间绷紧了身体,抄起灶台边的柴刀,冲秀兰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躲到里屋。
秀兰钻进里屋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门被推开一条缝,一个瘦小的身影探了进来,是小满。少年的脸色还是苍白,后颈的皮肤恢复了正常,只是头发乱糟糟的,沾着草屑,眼神里带着惊魂未定的慌。
“小满?”老陈放下柴刀,声音里满是惊讶,“你怎么跑出来的?军警没拦你?”
小满没说话,径直走到屋里,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里屋的门缝上。“秀兰阿姨也在。”他的声音还有点哑,却带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。
秀兰推开门走出来,看着少年身上的泥污和草屑,心里一紧。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
“跟着菌丝的痕迹。”小满指了指自己的手腕,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,“它们退的时候,留下了这个,像条线,一直指到这儿。”
秀兰想起自己怀里的晶体喉骨粉末,或许是那些粉末的残留气息,引着小满找来了。她拉着小满坐到椅子上,摸了摸他的额头,没发烧,才松了口气。
“军警在那边清点,没人注意我,我就顺着芦苇荡跑过来了。”小满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手,“我看见……看见那些夜鹭掉下来,像下雨一样。还看见林建国……他变成光了,跟0417号一起,钻进地里了。”
“那不是光,是意识被分解了。”秀兰轻声说,“神经桥接网炸了,所有被绑定的意识都会消散。”
小满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:“那我爹呢?他的意识……会不会也消散了?”
秀兰看着他眼里的期待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她想起老陈的话,0417号是王树根的意识碎片,如今随着桥接网的毁灭而消散,是不是意味着王树根终于能解脱了?
“会的。”她点了点头,声音很轻,却很坚定,“他自由了。”
小满的嘴唇哆嗦了一下,突然低下头,肩膀开始微微耸动。他没哭出声,只是用手背用力抹着脸,抹了好几下,才抬起头,眼睛红红的,却没掉眼泪。“我就知道……我爹那么好,肯定能自由的。”
老陈在一旁叹了口气,往锅里加了把米,“煮点粥吧,孩子肯定饿了。”
灶膛里的火渐渐旺起来,锅里的米香混着柴火的烟味弥漫开来,让这间破旧的木屋有了点烟火气。秀兰翻开笔记本,指着地下三层的草图给小满看:“你去过这里吗?”
小满凑过来看了看,点了点头:“去过好几次。我想救我爹,就趁着巡逻的换岗时溜进去,可每次都找不到他。里面像个迷宫,还有好多穿白大褂的人,拿着针管追我。”
“他们拿你做什么?”秀兰追问。
“说我的脑电波和0417号很像,想让我当新的载体。”小满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林建国说,只要我同意,就能让我爹‘醒’过来,跟我们一起生活。我差点就信了。”
秀兰的心揪得更紧了。原来林建国早就盯上了小满,想用父子俩的意识做新的桥接实验,这哪里是救人,是把他们都拖进永无止境的深渊。
粥煮好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。老陈找了三个豁口的碗,盛上粥,热气腾腾的。小满吃得很快,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,嘴角沾着米粒也没察觉。秀兰看着他,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王树根带着小满来项目组送新鲜的芦苇笋,那时的小满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——后来王树根说,孩子喜欢穿男装,觉得方便在湿地里跑,大家也就跟着叫他“小满”了。
“秀兰阿姨,”小满放下碗,舔了舔嘴角的米粒,“你那个本子上,是不是记了很多事?”
秀兰点点头,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:“都是关于当年的事,还有地下三层的情况。”
小满翻了几页,手指停在记录菌丝样本的那一页,眼神沉了下去。“这些菌丝,不止能寄生人,还能寄生土地。”他抬起头,看着秀兰,“我在湿地里见过,被菌丝缠过的地方,草长得特别快,却有毒,鸟吃了会掉下来。”
秀兰心里一动。她一直以为菌丝只针对生物,没想到还能污染土地。如果真是这样,就算神经桥接网毁了,这片湿地也可能变成一片毒地。
“那有没有办法清除?”她急着问。
“我爹以前说过,湿地深处有种‘清淤草’,能解百毒,长得像三叶草,开白色的小花。”小满回忆着,“他说这草是湿地自己长出来的守护者,哪里有污染,就往哪里钻。”
老陈突然拍了下大腿:“对!我记起来了!当年修项目组的围墙时,挖出来过这种草,根须特别长,缠着石头都能活。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,原来是躲在深处了。”
秀兰站起身,走到窗边往外看。保护区的方向还是被军警围着,但远处的沼泽地边缘,似乎有淡淡的绿色在蔓延,不像苔藓,倒像是新长出来的草芽。
“我们得去找到清淤草,种遍整个湿地。”她回头看着老陈和小满,“不然这里会变成死地。”
老陈皱了皱眉:“可军警还在外面,怎么进去?”
“我知道条路。”小满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土,“从地下三层的废弃通道能绕进去,那里以前是运实验体的,后来塌了一半,没人看守。”
秀兰看了看笔记本上的草图,地下三层确实有个标着“废弃通道”的地方,画得很模糊,像是被人刻意涂抹过。“你确定能走?”
“确定。”小满点头,眼神很坚定,“我以前为了找我爹,偷偷进去过一次,里面虽然黑,但是能走通。”
老陈把剩下的粥倒进一个铁皮桶里,又找了两把柴刀和一个打火机:“带上吧,路上说不定用得上。”
三人收拾好东西,趁着正午军警换岗的空档,悄悄离开了木屋,钻进芦苇荡边缘的一片矮树丛里。小满在前面带路,脚步轻快,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。他时不时停下来,拨开草丛看一眼,然后调整方向,嘴里念叨着:“菌丝的痕迹往这边了。”
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,他们来到一处被藤蔓掩盖的山壁前。小满扒开藤蔓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,黑黢黢的,往里透着股凉气。
“就是这儿。”他率先钻了进去,“里面有点滑,小心点。”
秀兰和老陈跟着钻进去,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。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点燃,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的通道。通道很窄,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,墙壁上渗着水珠,脚下的石头滑溜溜的,长满了青苔。
“往这边走,大概走一百步,有个岔路口,左拐是去地下三层的,右拐就是通往湿地深处的。”小满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,带着点空茫。
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,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像有无数只手在暗中挥舞。秀兰紧紧攥着笔记本,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在这密闭的通道里格外清晰,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交织在一起,像某种倒计时。
走到岔路口时,小满突然停了下来,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。“秀兰阿姨,老陈叔,”他的声音有点抖,“里面……可能还有没散去的菌丝。”
“不怕。”秀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们有柴刀,实在不行就烧了它们。”
老陈也点了点头,举起柴刀:“当年在地下三层,我也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,它们怕火。”
三人往右拐,通道渐渐宽敞了些,能容两人并排走。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划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,黑黢黢的,看着有些吓人。小满举着打火机凑近看了看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这是我爹的刀划的。”他指着划痕里的一个小记号,“他以前总在自己的东西上刻这个,是我们家的标记。”
秀兰凑过去看,那记号是个简单的“根”字,刻得很深,边缘还有新鲜的痕迹,像是不久前才被划过。
“他可能从这里走过。”老陈的声音有些激动,“说不定……他逃出来了?”
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,举着打火机加快了脚步:“我们快点走!说不定能追上他!”
通道的尽头是道铁栅栏,锈得不成样子,轻轻一推就“哐当”一声倒了下去。外面是片茂密的灌木丛,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,没有了保护区核心区的腥气,反而有种清新的味道。
“这里是湿地的边缘,往里面走,就是清淤草生长的地方。”小满指着前面一片低洼的水域,“我爹说过,那里的水是活的,再毒的东西都能被净化。”
三人穿过灌木丛,走到水域边。水面很清澈,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。岸边的泥地上,果然长着成片的三叶草,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,叶片上沾着露珠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“是清淤草!”小满高兴地跑过去,蹲下身仔细看着,“真的是!”
秀兰和老陈也走过去,蹲在小满身边。清淤草的根须很长,扎在泥里,周围的泥土是干净的褐色,没有被菌丝污染的紫黑色,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。
“我们多挖点,带回去种在被污染的地方。”秀兰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,开始小心翼翼地挖草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像是有人在草丛里走动。小满立刻站起来,举着柴刀戒备着:“谁?”
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,穿着件破烂的蓝布褂子,头发胡子都很长,遮住了大半张脸,一条腿不太利索
这里空空如也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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